采访韩敬伟是件愉快的事情,他带着北方人特有的豪爽,侃侃而谈,讲过去的事,跟说书一样精彩。讲起学术主张,一样充满激情,不酸不腐,想来他的学生听他的课也是非常愉快的吧。韩敬伟喜欢在冬日的午后泡一壶普洱,一半生茶,一半熟茶,听一段交响乐或者画一会画,不疾不徐。自己把一辈子交给了绘画,却给女儿挑了建筑专业,画画是要吃苦的,他认为。如他所说,他这辈子吃过很多苦,有些是外界给的,有些是自找的。但这不重要,重要的是,他找到了一条自己的路。
初时
韩敬伟的艺术之路,和大家司空见惯的自小热爱、不离不弃、最后终于通过自己的努力走上艺术道路的模式有些不同,他的选择很大程度上是社会环境所决定的。文革十年,全国学生大串联,停工停课,孩子们满世界的去串联。韩敬伟并没有得到这种机会,他的父亲被打成医学反动权威,作为反动派的孩子,他被人群隔离,为了不出门挨打,他只能留在屋里,透过窗户看外面的世界。在这段极贫乏的日子里,没有可以随意阅读的书,可阅读的马哲也不能使幼小的他产生兴趣,绘画成为他唯一的选择,因为只有画画能让他长时间的坐下来,使一个本该四处奔跑游戏的小男孩度过那些孤独的有些苍白的日子,这种不经意且颇有些无奈的选择,成为他一生追求的起点。
“文革”快要结束的时候,他就读的中学来了一位女老师,那位吉林艺术学院毕业的美术老师,以今日的标准来衡量,算不上专业,但在当时一个懂得素描、色彩的老师,已经足够成为韩敬伟的启蒙老师了。他加入了美术小组,那时候的美术小组主要是为了画板报报头、写标语的宣传组,当时的韩敬伟只能算是比一般人画的更熟练的孩子。
作为家中老大的韩敬伟在“上山下乡”时期是必走无疑的,干了一年农活的韩敬伟感受到从春播到秋割的艰辛,体会了从未有过的人生生活。第二年,因为农村得在空墙上写大标语,有美术功底的韩敬伟借此能够拎着装满白灰的桶,拿着刷子去满村写标语,这个稍微轻松的活一干就是半年。后来全国学习小靳庄(小靳庄当时是社会主义新农村),他接到画幻灯片的任务,画农村新形象、先进典型,然后全县巡演,这一走又是半年。这时候的韩敬伟算是一个因为会画画比较占优势的人,起码不用干体力活了。韩敬伟在农村呆了三年,第二年的时候,高考恢复了,但因为长期的文化课的停滞他没有考上。
相近
1978年,经过第二次高考,韩敬伟终于走进了高校的美术课堂,至此,他才真正意义上地懂得了美术。因为长时间的停课,小学和中学期间学到的东西是非常有限的。上了大学,他才开始明白什么叫美术,开始接触中西美术史、文学史、美学,用他自己的话说:“从上大学以后才闯入了艺术领域”。来之不易的机会,加上铺天盖地而来的新知识,让韩敬伟开始疯狂地学习,没有一刻停留。 “恶补,那四年就没有一个不学习的。正常的上课学习,完全吃不饱,功夫都在课后。我的阅读习惯就是那个时候建立起来的。我们的文学老师很好,北师大毕业的老师,文学史讲的非常精彩。”时至今日他仍旧保持着用大量时间阅读的习惯,一个时代造成的知识饥饿感让他一生都在不断地学习,诗词、散文、古籍、当代,无一遗漏。
绘画之外
绘画是一个画家内心的体现,但韩敬伟却直言,如果可以重新选择,他会选择学习音乐,他喜欢多声部的丰富变化而又协调的西方管弦乐。他觉得管弦乐更能够丰富且立体地表达人类的感情,比绘画有过之而无不及。“交响曲会使人有一种想落泪的冲动”,音乐更容易震撼他的心灵。可是时至今日他已经和绘画水乳交融了,绘画不再是一种帮助他活得轻松点的途径,而是融入他骨血的一种存在,他坐在交响乐的会场里甚至会想到,为什么绘画不能够让人这样的震撼,我们要怎么来表达。他在思考。
自我
美院毕业后,恶补了四年的他迷茫了,他得到了系统的训练,掌握了无数书上的内容。但是,要从事艺术创作,“我个人的审美主体在哪里?我追求的艺术表现形式是什么?我是不是要忍耐着模仿别人一辈子?”韩敬伟骨子里的冒险精神和艺术家天生的浪漫主义情怀作祟,让他骑上了自行车,沿着黄河开始了长途跋涉的寻找,寻找自我,去建立自我的审美主体。“别看我们是中国画系,但是我们大学期间受的教育也是非常西化的,真正接受的中国的传统教育是很少的。”于是他踏上了这条寻找之路,这一走是四年,第一年是青海、甘肃、包括河西走廊;第二年走的陕北、内蒙古、山西;第三年去了人间天堂九寨沟;第四年去了河北、河南、山东。一天120公里的路程是强度非常大的。他在黄河流域找寻一种文化根源。一路上听起来风光无限,惬意非常,但实际上,危险是四处存在的。大批的画稿在和狼的战斗中失去。故事不长,他只说了寥寥数语,但惊心动魄。那年的柴达木盆地还不太被外来者惊扰,狼群还是草原的主人。城里人韩敬伟和同伴成为狼群眼里丰盛的晚餐。两个人被七八条狼围住,生火想吓退狼群的两人先烧纸、纸烧完了就开始烧他的画。狼群和他们只有几步之遥。两人使出浑身解数,先拿石块砸,然后拿相机闪光灯闪,狼群先惊去,看没有更大的危险又复返。就这样僵持到天色微明,狼群被这两个狡猾的城里人折腾的筋疲力尽,“狼群一看也吃不着啊,太艰难了,还不如去抓个鸡、抓个兔子呢(笑)”,两人得以逃出。可惜了那批画,也许里面有传世之作呢。
即便这样,韩敬伟都没有想过要回头,人家不到黄河心不死,他却要定要走完黄河。好不容易坚持到第四年,鼻梁骨又被打断了。在山西临汾,韩敬伟和随行记者带的照相机太过招摇惹起了街边小混混的嫉恨,想夺下他们的相机。两个人和七八个人混战起来。本来想息事宁人的韩敬伟被其中一人一拳打断了鼻梁骨,只得拿出了公安部门配的麻药枪喷倒两个人。远处观战的混混头目看出两人的来历不凡,才喝止了战斗。攀谈之下竟然相聊甚欢帮韩敬伟拦下辆货车前往太原治鼻子。十个小时后赶到太原的韩敬伟鼻子已经全肿了,医生无法救治,要让他停留一星期让鼻子消炎。忙着赶路的韩敬伟直接带着晃悠的鼻子上路了,结果,一星期后到石家庄,骨牙已经长出来的鼻子已经错位了,为了复原,被生生撬开鼻子重接的韩敬伟泪如雨下。今日看来,韩敬伟的鼻子从功能上和外型上已经复原了。难以忘记的是这一段追寻道路。
这段经历带给韩敬伟的除了经历还有笔名“老坡”,陕北的黄土高坡是他记忆中最难以忘怀的。陕北的沟沟坎坎、窑洞、老百姓的生存状态、民间遗留的文化,都成为他绘画上不可磨灭的痕迹。这段过程成功的建立了他的审美主体,路越走越明确。
从不中断的广泛阅读,造就了他的作品的厚度,不断行走的路程,造就了他的作品的广度。不,这不是一种完结。学习和行走,是他生命的常态。
艺报对话
艺报:关于中国画的传承你怎么看待传统和创新之间的关系?
韩敬伟:我一直想要建立一个科研课题,就讲中国画的转型问题。社科院有一套书就叫《近代中国文化转型》,“中国绘画转型”只是其中一个很小的项目。我们希望在这个中国文化转型的大框架下做一个艺术的转型,艺术里又包括音乐、舞蹈、美术,美术里又包括美术史论研究、文艺理论和当代艺术研究、绘画,绘画又包括中西绘画,我们谈的是中国画,越来越小。但单独论起中国绘画现代转型又很大,要谈中国绘画转型,就跟中国的社会发展、人的心理变化、对审美的认识、包括消费心理、社会结构的变化、政治结构的变化、民主与法制的变化等等都有关系。我觉得要谈论中国画现代转型,首先要搞明白,中国传统的绘画的艺术精神本质需求是什么?它的表现特征是什么?这你才能知道它的优势和劣势在哪儿。这样你才能在整个世界资源里挑,哪个吸收进来,哪个摈弃。中庸,不偏不倚,不偏激地排斥外来的文化,也不顽固守旧,在不断的变化中发展,才是最好的选择。
艺报:那你认为艺术能否被教授?
韩敬伟:艺术在如何驾驭语言要素和如何表达的基本规律上是可学的,这是可以教授的。情感的孕育和表述是不可教的。一个人的天性是不可改变的,每个人要表达的画面肯定是不一样的。绘画是一种体道行为,我可以告诉你这个行为的本质,但如何把握这个准绳,得看个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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